《榆林学院报》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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陕北的三月

   期次:第5期      查看:96   

  作者简介:柴良,男,高级中学教师,无党人士,自号漠原散人。陕西省府谷县府谷镇人。1963年出生于农民家庭,1986年毕业于榆林学院的前身榆林师范专修学校中文系。其后一直任教于府谷县的中学,目前供职于府谷县高石崖学校。

 

    暮春三月走了。几天来,饭桌前,行走中,车上,睡前,静坐中,总会回味逝去的三月,累了则旁骛,神来则思,觉得三月的意义非凡。

    三月是花的世界。陕北高原有四季,四季都有自己的主色。绿是夏天的主色。坡坡洼洼,沟沟渠渠,都让阳光雨露哺育出了绿,绿的庄稼,绿的草,绿的木叶。有的深重厚密,有的浅轻薄疏。在江南看到的绿起码有三层,紧贴地面的是密密麻麻的草,比草高的是婆婆娑娑的灌木,笼罩灌木的是高高大大的乔木,说那里见缝插绿也不过分。那绿深厚广袤持久,葱葱茏茏,蓊蓊郁郁。陕北高原的绿在江南的绿面前,简直是小巫见大巫,显得单薄和脆弱,却也有自己的盎然,也把自己绿的张力发挥到了极致。绿间也随处可见诸如水黄的金针,白色的土豆花以及其它有名字的、没名字的花,却只算得上是锦上添花,无力改变绿作为夏天主旋律的总基调,没有独领风骚的豪迈。黄是秋天的主色。坡坡洼洼,沟沟渠渠,都蜕变成了黄,黄土地上黄的庄稼,黄的草,黄的木叶。有早有迟,有淡有浓。几乎都会经历一个墨绿中泛黄,再到金黄,再到黄中泛白的过程,也都从厚重中透视出生命收益的内涵。黄也是金子的颜色,折射着贵重。这大概是古代帝王垄断黄色的因由。人们用黄色象征辉煌,也许缘于此吧。黄间也会不经意间在路边或庭院可见红艳的洋牡丹,白瓣黄蕊的野菊花以及其它的一些花,却也只能算作是点缀或配角,无力主宰黄作为秋天主色的大局。至于整个冬天,包括正月二月,只能说它是灰色的岁月。坡坡洼洼,沟沟渠渠,主旋律绝对是灰色,灰的土石,灰的草木。松柏这样的常青树的绿也在灰的压迫下挣扎,显得有心无力。就连飞鸟也以毛色发灰的麻雀与鸽子为主。有的深重,有的浅轻,都迟迟呆呆的,没有一点活力,平庸得凄目伤神。只有在难得的雪后的银装素裹中,才能感受到灵动与壮阔。乡间的老人,城里的闲人,或守在火炉边,或蹲在沙发上,或盘坐在热炕头,一边喝着茶或米酒,看着电视,一边嗑着瓜子或嚼着炒豆子或抽着老烟叶,逃避着,又期盼着。三月就完全不一样了,升起绿意来了,由草色遥看近无,渐次星星点点,进而杨柳绿成簇,却不能根本性的改观群山万壑的荒寂,还不能将人们从冬的逃避中完全激活。接二连三的花开所表现出的那种漠视风沙雨寒的无所顾忌,才是暮春三月的真正光芒。伴随着清明节的脚步,首先登场的是榆树花——榆钱,黄灿灿的绕满了枝梢,每一棵榆树活脱脱的象腰缠万贯的土财主,艳羡得人们直蠕动喉头,捋一把按在嘴里,略加咀嚼,甜从心头涌起。随之,房前屋后,耕种意义不大的坡上沟头的边角地上,杏树繁花,枝头没有一丁点绿叶相衬,洋溢着素面朝天的自信,宛若白色的火焰在跳动。或一树傲视群山万壑,或三五树点缀坡头沟畔,或成片绚烂天下地上。站在下风口,幽香扑鼻,真想把两腿钉着纹丝不动。花间也传来了斑鸠起伏有致的啼唱声。头茬韭菜也高过三寸,可以割來放到饭桌上作为美味享用了。城里的官吏工人,贾商墨客,宅男宅女,受到了鼓舞,备办好烧烤的器具原料、相机帐篷,呼朋引伴,自驾着车,直奔乡间的坡坡洼洼,沟沟渠渠,各式二样的撒欢,以宣泄蜗居一个冬天的憋倔,吃喝着,喧闹着,摆着姿势互相拍照留影,奔跳着掐苜蓿的新芽,采苦菜的白根新叶,准备回去经过洗焯调炒,用土生土长的野味大快一番朵颐。文艺人士则或爬上爬下跑东跑西的抓拍风景,或展开画架静坐树影下写生,或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念念有词的赋诗,然后不免互相品评叫好或在朋友圈晒晒获取点赞,俨然山寨式的现代版的兰亭诗会。杏花们则有人问津观赏也娇艳从容,无人造访礼赞也芳颜不蹙,一副任尔东南西北风,我自巍然香艳的淡定。然后,落英缤纷,滚入尘土,化作春泥,滋养茁壮。枝头则结满绿叶与果实。绿叶与百草万木之绿,一道造就夏的蓬勃。果实则渐渐饱满成熟,待到五月半头,黄澄澄的,水灵灵的,发出诱人的香味,入口水甜、柔绵、微酸,生津止渴,于烈日灼风中,实在是绝好的享受。赶趟的红瓣的桃花,红蕾白花的海棠,雪白的梨花,也竞相亮出它们娇美的容颜。崖畔上,沟坡地,开始田野劳作的人们,也多情起来,唱起了“桃花花红来杏花花白,翻山跳沟寻你来”的信天游,婉转而嘹亮,闻听者大受荡气回肠的感染而心潮蠢动。各色各样的花纷纷出场,争奇斗艳,开着开着三月的时光就接近尾声,春天也将走完它的行程。但并没有现出颓势,水黄的马茹花、柠条花,也选择对的时间和对的地方,在乱石嶙峋的山坡野洼绚烂起来,跳动起来。突然,不知从那个角落,飘荡来了牧羊人“白羊肚手巾三道道蓝,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”的清唱,高亢而哀怨,用陕北人固有的率性,震荡得崖娃娃赶紧回声,空寂的山谷终于从冬眠中被唤醒了。椿树、槐树、枣树也赶紧醒过神来,从枝头吐出压抑了一个冬天的绿芽。三月的花终于接力赛似的把塞北高原打扮得色彩斑斓,带动进了绿的世界,完成了自己春天的神圣使命,去祈福夏天的风调雨顺,秋天的天高云淡,冬天的瑞雪兆丰年了。

    三月是风的舞台。有四季之分的陕北高原,其实也可以分为冷暖两季。季节被太阳牵动着更替冷暖,风也被太阳牵动着变幻方向。这方土地处在温带季风气候的北部边缘,每年从三月到九月,太阳的直射在赤道与北回归线间往返,从太平洋出发的暖湿气流的能量受到了助长,向西北内陆吹刮起夏季风,翻山越岭的柔中带刚的把肆虐了一个冬天的冷气流逼退或同化,把温暖和雨露送到所过往的每个地方,陕北高原享受着暖季。从九月到次年三月,太阳的直射在赤道与南回归线之间往返,暖湿气流能量的入不敷出持续,以西伯利亚为大本营的冷气流趁虚而入南下,向东南沿海吹刮起冬季风,扫退暖气流,用干燥和寒冷肆虐所过往的每一个地方,北方许多地方煎熬于冷季。三月与九月也就成了陕北高原冷暖气流交锋最激烈的时候,风强烈起来。陕北民歌里“二月里刮春风”的唱句,其实不如"三月里刮春风"贴切。陕北民间有“雨打清明头,风刮一百零五天”的谚语,正是三月风盛的真实写照。“九月里秋风凉”的唱句却是真实的反映。九月刮起的冬季风,如同伏特加一般刚烈,横冲直撞,所过之处,摧枯拉朽,衰草连天,飞沙走石,寒气彻骨,甚至会滴水成冰。人们突然发现家里生起的火炉子也不容易往房间里遛烟了。风扫荡而来的尘沙也被带到远方,不容易落到院子里了,常常会发现一夜大风后,院子反而更干净了。随着天气越来越冷,人们只好不断加衣,由长褂长裤到秋衣秋裤,再到毛衣棉裤,直至羽绒服外套和厚重的棉帽甚至皮毛的大衣和帽子。三月的风在与冬季风交锋中往往会回旋较量,翻飞的衰草,飞扬的尘沙,会随时降落。曾经在长城沿线靠近大漠的榆林,见过一种景象。春三月住户的门槛,往往一夜之间会被吹来的尘沙堵上。空旷之地易见将衰草尘沙挟卷成粗柱式的旋风,象炊烟扶摇直上。有人说"大漠孤烟直"描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,仔细想想,觉得蛮有道理。三月的风向因此而不定,忽东忽西,忽南忽北,家里生起的火炉子也极容易往房间里遛烟,睡前稍微不慎就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,轻则就医,重则亡身。我邻居八十多岁的父母,住在农村,就在今年三月一氧化碳中毒而双双魂断人间,留下了一段悲切,真可谓旦夕祸福起于忽微。如果把九月的风比作魔鬼,那么三月的风就是天使。“吹面不寒杨柳风”。杨柳新绿的三月,刮起的风会带来恼人的沙尘,却也在传输着温暖和湿润。三月的风遭遇冬季风和高山,会抬升迂回,所带湿汽会遇冷与所卷挟的尘沙一起凝结,随着结块的增大,空气会不堪重负,晶体就会降落到地面成为雨露,黄土受到滋润而膏腴。因而,三月的风过,阳光更明艳,空气更清新。三月的风馈赠了阳光明媚的温暖和雨露滋养的湿润,吹薄吹短吹艳了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的衣裳,带来了岁月如歌最需要的养料。三月的风吹出了暮春的百花争艳,盛夏的万木蓬勃,金秋的硕果飘香,严冬的安逸祥和。

三月是耕耘的善始。俗话说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。陕北高原的孟春正月尚在数九,天也寒地也冻,不利于田野耕作。再说还要趁着新年的余庆走亲访友,快意饮宴叙情。元宵节到二月二,还要到县城,到附近的镇子,到相邻的村子,看古装戏,看二人台,看花灯,看秧歌,看焰火,转灯游会,让久饿的艺术细胞赴几次盛宴,大吃几次文艺佳肴。仲春时节,虽然二月二龙抬头,惊蛰雷动,但风依然如刀,土尚未完全消融。即使可以进行田野的劳作,却也十分遭罪。三月是清明和谷雨两个节气的序归,春暖土消,草发花开,真正可以放开手脚稼穑农桑了。谚语也说“清明前后,安瓜种豆”。因此,对于陕北一些地方的农民来说“一年之计在于三月”。在老锅头躺了一个冬天的留守农村的老汉汉老婆儿婆儿,赶紧爬起来,给黄牛加料,楔打锹镢头,拴结车绳线,擦涮农机具,置备种子、化肥、农药。赶紧顶着风沙迷眼,骄阳晒脸送粪,掏茬子,掏圪牢。无雨干旱则犁田打土疙瘩,或担水点瓜育秧子;雨后湿润则抢墒点豆子种玉米。放下这活儿,拿起那活儿,一点也不得闲,几乎桩桩件件得面朝黄土背朝天,需要技术更需要吃苦耐劳,关乎吃饭的大事不可马虎儿戏。因为孩子需要优越的就学条件,因为靠瘠薄土地的收益难以挣出体面,被迫离开故园打工受苦寄身城里棚户区(贫民窟)的壮年农村人,也抓住周末的日子,赶回自己的家园务营土地,期望有个风调雨顺,到秋天多打几斗糜子谷子,多刨几袋山药(土豆),减轻一些生活的压力。沉寂了一个冬季约半年六个月的坡坡洼洼,沟沟渠渠,终于翘首盼来了一些人气的活力。忙着忙着,就进入了立夏与小满时节的四月,需要种谷子糜子点山药了。三月拽住春的张力,绪写开了夏天耕种锄楼,秋天割田打场,冬日收藏变卖的乐章,终于给希望插上了翅膀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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