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榆林学院报》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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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不能虚构之往事如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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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不能虚构之往事如梦

曹建标

 “散文不能虚构”

这是我大学时代写作老师刘政的观点。在一篇回忆文章里,师兄高云峰详尽记述了三十年多前刘老师讲这节课时的情景。刘政老师西装革履,风流倜傥,俨然从当代文学教材里穿越而来的文人才子。在新建成不久的四楼阶梯教室里,刘老师在讲台上神采飞扬,从诸多方面论证了“散文不能虚构”的道理。而偌大的教室里座无虚席,同学们个个屏息凝神,生怕漏掉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一个词汇。

高云峰和我是同届。我是中文八四,他是中进八四。我们两个班的大多数课程是在一起上的。经他这么一描述,我也依稀想起了这段往事。仿佛看到一缕上午斜斜的阳光穿过教室窗户,照在刘老师薄薄的嘴唇上;听到他那抑扬顿挫不容置疑的声音:散文不能虚构!我还能记得下课以后,在通往饭堂的路上,中进八四的同学们兴奋地敲打着饭盆,讨论着今天的意外收获:散文不能虚构。这些已经有多年写作实践的师兄师姐们,似乎终于得到了某种心领神会的启示。高云峰在回忆文章中说了,刘老师的这个观点使他终生受益。

那么问题来了。如果完全遵从我们老师教的写作信条,我对完成这篇文章变得有些底气不足。我深感那些发生在遥远过去的往事,有时候确实无从还原它本来的摸样。当我们将某一段经历从记忆深处拎出,拂去堆积其上厚厚的岁月尘土,我们看到的往往并非是确定的真实,而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和印象。它们恍若隔世,在真实与虚幻之间飘忽不定。

师兄高云峰目前是某大学的书记。有一年回学校参加校庆,高云峰和我住宾馆隔壁。两人正好有机会坐在一起叙旧。他说你现在做了央视的主编,还得感谢我当初对你的培养。碍于面子我没有吱声,心理却暗自有些不服。高兄虽然比我年长一些,但我们是同一个教室上课的同学,怎么可能是他当年培养了我?

后来看他写的回忆文章,说他那时担任《校园生活》主编,招募我和王馨几个人做编辑,把这个油印小报搞得风生水起。其中还专门写到了我:“曹建标编委思维活跃,多才多艺,既编又写,既策划又创意,一会儿真名曹建标,一会儿笔名“盼盼”,生生把《校园生活》办成“文艺报”,偏离了学生会“机关报”的大方向。朱主席不同意,高主编控制,曹编委很郁闷。”我又疑惑了。在我自己的记忆中,我才是《校园生活》的主编。我自己组稿编排,找王馨来插图,和各种领导斗智斗勇,活活把《校园生活》办成了文艺小报。但是,高云峰文章里写得有鼻子有眼儿。经他这么一写,我也隐隐约约想起来了,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。然而我的记忆依然那么顽固,一点也没有做出让步的意思。那么,当初我究竟是主编,还是给主编打工的编辑?我想了很久,合理的解释可能是,刚开始高云峰是主编,后来他“退”了,我接任他做了《校园生活》的主编。

今年四月份,师妹王馨到北京来参加一个活动。我约她一起吃了个饭。王馨是中文八五,是我的小师妹。虽然比我低一届,但是我俩在学校时交往很多。我们一起办《校园生活》,一起组织画社,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即使在毕业之后的这么多年,我们也几乎没有中断过联系,保持了大半辈子的友情。

我们见面那天,北京下起了久违的春雨。我们吃完饭以后,雨并没有停止,反而下得越来越大。我们被困在了商场里头。我们索性坐在咖啡厅里聊起了天。有意思的现象是,当我和王馨谈论各自毕业后的经历时,彼此都感同身受,像是自己经历过一样真实。而一旦说到当年在校园里共同的经历,分歧就出现了。我记忆中的她和她记忆中的她,我记忆中的我和她记忆中的我并不能完全合拍。在有些环节甚至出现匪夷所思的裂痕。说起那时候的我,王馨先咯咯笑一阵,然后就开始历数我的丑闻。她说我那时迷恋一个师妹,为她写了很多诗,还曾让她给人家去送信。而这个小师妹,在她说出名字之前,我都想不起来是谁了。

我深知王馨不可能用编来的故事逗我,但是我觉得这里还是疑点重重。既然我给这个女生写了很多情诗,这些诗又究竟去了哪里?无论我如何翻箱倒柜,从来没找到大学时代写的情诗。还有一个细节相当重要,我怎么可能打发王馨传递情书,一个习惯于揭穿我的人?

就在我为王馨所揭露的当年“丑闻”困惑不已的时候,有一段往事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,从幽暗的记忆深处翩然飞出,旁若无人地来到阳光刺目的现实。这可是一段有据可查,有证可依的绯闻。在我毕业留言册里很多同学提到它。时至今日,有人见了面后还拿这件事来调侃我。

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。她来自西安,文静而淡然,有种清雅脱俗的气质。入学不久她就被任命为文艺委员。而身为中文系宣传部长的我,有责任帮她把班里的文艺活动搞起来。有了这一层堂而皇之的关系,我们俩经常在一起讨论工作。渐渐我发现,两人居然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。当然除了工作,我们估计也没少谈论人生和理想,友谊和爱情。

记得一天夜里,我们俩在阶梯教室里讨论工作。两人谈兴渐浓,不知不觉已到了熄灯时间。我们索性点起备用的蜡烛,一直讨论到最后一根蜡烛要烧完了,才意犹未尽地离开。走下四楼陡峭的台阶时,我一手举着蜡烛,她在身后紧紧抓住我的衣服。在烛光凌乱的楼道里,我听到了自己砰然心跳的声音。

歌咏比赛在学校礼堂如期举行。我们班选的是《黄河船夫曲》里的《怒吼吧,黄河》、《黄水谣》和《保卫黄河》三首经典曲目。我们声情并茂的合唱从低沉的“咳哟,划哟”船夫号子开始,越来越有力,越来越强劲,渐渐它犹如滔滔的黄河之水,在礼堂里激荡起来。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我们结束了表演。

歌咏比赛完了之后,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。大家纷纷逃回宿舍喝酒庆贺。所有人都欢天喜地,而我有些闷闷不乐,因为我们班并没有像我事先设想的拿到第一。我想来想去,认为此事就坏在文艺委员身上。因为就在临上场前,我发现我们班的服装变得有些花哨。后来才知道,是她和几个女生临时做了调整。我越想心里的火气越大,就趁着酒劲儿去找她理论。

我把她从宿舍叫出来,责备她不该临时换衣服。我情绪激动地向她嚷嚷,来来往往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。她可能觉得非常没面子,突然冲进了蒙蒙细雨中,我随即也追了出去。那时候宿舍楼外面就是沙漠。我们俩深一脚浅一脚,在夜雨迷离的沙地上来回转圈儿。后来她终于失去了耐心。冲我喊了一句“你干嘛老缠着我!”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,于是俩人的冲突升级,最后闹到了班主任老师那里。 

我和文艺委员“感情破裂”的事情,第二天在我们班就传开了。酒醒了以后,我才突然意识到昨晚上的事有点儿不对劲儿。我们俩之间明明是工作问题,怎么就变成了感情纠葛?“你干嘛老缠着我!”我觉得她是故意贬低我,而客观上是抬高了她自己。我觉得我永远无法原谅她。从此视她为不存在,直到毕业的三年时间里,没有和她再说过一句话。

在我们毕业的那一年,她突然生病住院了。她的病很严重,传说还有生命危险。当我们班的同学都去看望她的时候,我陷入了一种焦虑和矛盾。按说我也应该去看看,但是我不知道去了以后怎么面对她,会不会再次变成我追她的证据?我好几次到城里以后,在她住院的医院外面徘徊许久,最终也没有勇气走进她的病房。这件事情差不多成了我一生的内疚和遗憾。

十五年后的一个夏天,在北京电视台的办公室里我接到一个电话。电话接通以后,没有惯常的打招呼,而是一阵咯咯的笑声。然后问我:“你猜我是谁?”一个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。她说利用暑假到北京来逛逛。听说我在北京台上班,特意到门房查到了我的手机号。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我们楼下。

我们不可避免说起当年的“感情纠葛”。她说那件事让她一直内疚,觉得伤了我的自尊,却一直没有机会给我道个歉。说着说着她抹起了眼泪。解开了心结,我们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校园。然而当我说起那次在阶梯教室里,我们点着蜡烛相互搀扶着走下台阶儿的时候,“胡扯!”她说。她认为这件事并不存在。如果有的话,也一定是我和别的女孩子的事儿。当她说起我们在一起时的往事,我做了什么事,说了什么话,我照例一点儿印象都没有。好吧。我只好承认,随着时间的流逝,好多事情真的成了一笔糊涂账。

 “散文不能虚构”

这是我大学时代写作老师的观点。这些年来,我写作越来越少,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纪录片的拍摄。和师兄高云峰一样,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我也一直试图寻找真实。然而我渐渐发现,所谓的真实并不存在。无论是哲学,还是科学都无法定义绝对的真实。根据量子力学,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,并没有确定的存在,只有可能的存在。也就是说,我们一直确信无疑的客观存在变得可疑,现实世界的真实性大打折扣。也许真实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,但是,我们的大脑又那么喜欢加工,把过去的所有事情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。

那个高云峰记忆中有些怀才不遇的我,王馨记忆中浪漫又多情的我,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存在?当年在学校里,夕阳西下,金光闪烁的无尽沙漠;大雪纷飞,梦幻覆盖的漫漫长夜……这些都是切切实实的存在过,抑或仅仅是我想象中的虚构?我真的不知道了。

 

2018年7月20日

北京玉渊潭湖畔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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